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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3章棋高一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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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3章 棋高一著

從這一天起,她被迫住在衙門裏,一日三餐有人伺候,衣裳發冠也都換成了體面的棉布長袍。可以支使差役做事,縣丞啊主簿這些人見到她,態度說不上好,但冷漠便是一種客氣。

蘇戚的生活質量蹭蹭地上去了。

唯獨有一點不好,她能走動的範圍很小,從衙皂房到東側花廳,加上後面的露天庭院。院子裏有棵老桂樹,樹皮粗糙枝椏幹枯,葉片因缺水而發黃。

蘇戚大多時候坐在桂樹下面,一手托腮,一手捏著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。而守在遠處的差役,以及來來往往端茶倒水的仆役,總會時不時瞄她一眼。

這種窺探的視線,蘇戚不是沒有知覺。她每天從早到晚,始終處於被監視的狀態,洗臉換衣很不方便,連睡覺也只敢脫件外袍。長相是個問題,好在她可以打著求雨的名號,要差役買來雜七雜八的物件,藥粉啦卦簽啦,東西混在一起,沒人分辨得清它們各自的用途。

蘇戚用藥粉染黃皮膚,焦炭勾勒眉形,讓自己的容顏顯得更英氣些。扮醜就算了,既然被人扣了個仙師的名頭,總不好搞得灰頭土臉。何況這長相也很難扮醜。

刈城的官吏並不認識蘇戚。她用著魚錢的假身份,只要不撞上追殺她的人,理應出不了岔子。

說到官府,蘇戚不願挑明真身,請求當地官吏提供幫助,是有原因的。首先,敵在暗處,她不知道現在究竟哪些人要殺她,但隱隱有種預感,幕後指使者絕不簡單。其次,薛景寒對外稱她游山玩水,若是貿然袒露身份,逃亡遭遇勢必難以遮掩,恐招禍患。最後,她無憑無據,孤身一人,如何證明自己是蘇戚?當地官吏如何不會聯絡丞相,借機示好順便效勞?

歸根結底,蘇戚最顧忌的是薛景寒。她無法確定,派人來殺自己的,是不是他。

談戀愛談到這份兒上也是沒誰了。前人說得好,穿越有風險,戀愛需謹慎,運氣不好的拿到狗血劇本,找誰說理去。

害。

蘇戚捏著樹枝椏,在地上亂劃。寫個巫夏的名字,再把巫字劃掉,改成季夏。畫個圈圈框起來,然後打叉叉。看在旁人眼裏,便是沈思蔔算的模樣,氣勢迫人難以接近。

湯竇坐在花廳裏喝茶,旁邊只有個縣尉陪同。差役進來,他懶洋洋問道:“魚錢這會子做什麽呢?”

差役如實匯報:“兩個時辰了,一直在院子裏蔔算什麽。地上畫滿了蚯蚓狀的字樣,小的看不懂。”

湯竇呵呵一笑:“看不懂就對了,道法仙術,尋常人能懂麽?”

縣尉抱著茶碗向前探了探身子,猶疑道:“大人,您真當這魚錢是能求雨的仙師?鄉野之人沒有見識,容易大驚小怪,當不得真啊。”

湯竇問:“你覺得他不能求雨?”

“不能。”

“如何不能?”

“老天爺下不下雨,由得了我們麽?”縣尉一臉鄙夷,“無非就是個運氣好的騙子罷了,剛好讓他說中一次。咱們這兒的情況誰不曉得,他今日搖身一變被稱作仙師,明天就能借機行騙,索取財物供品,甚至糾集百姓作亂。大人,此風不可長,必須嚴懲啊。”

……

刈城轄內六鄉二城五千戶百姓,如今鮮有富庶者。疫病旱災與戰亂帶來的恐懼,根植於每個人心底,而豐南王懶政的隱患在戰後迅速顯現出來,士農工商秩序混亂,遭受重擊的城池鄉邑一蹶不振,再難繁榮。

“這兩年何談容易。”縣尉苦著臉嘆氣,“人家當官是享福,咱們當官是受罪,盡心竭力收拾爛攤子,將將護著這刈城太平無事。拜拜靈星祠沒啥,皇帝老子也拜呢,雖然咱們這兒拜得多了些……可是若有人作亂,搞些邪門歪道的東西收攬民心,到時候怎麽管?魚錢此人必須嚴懲,以儆效尤。”

湯竇呷了口茶,緩緩道:“邪門歪道自不可取,但民心,是該收攬啊。若魚錢有真才實學,能為我所用,百姓也更好管嘛。”

縣尉沒聽明白:“大人把他當風伯雨神麽?”

湯竇:“不止是下雨這回事啊。”

縣尉更迷糊了,思索半晌道:“反正我不信他求雨得雨,統共給了五天,如今已是第三天了,到時候他收不了場,我第一個拿他開刀。”

湯竇一巴掌扣在他腦門上:“少跟本官這麽說話,忍你半天了,規矩吃狗肚子裏去了?”

縣尉很是委屈:“那魚錢也不見得有什麽規矩,見官不拜,說話也沒個禮節,大人為何不訓他?”

湯竇冷笑:“你懂個屁。”

坐在桂樹下蘇戚並不知曉花廳的交談。她劃字劃得煩了,就舒展身體靠在樹幹上,透過枝葉縫隙看天色。先前的暴雨只帶來一晌清涼,如今刈城依舊籠罩在滾滾熱氣之中。發白的天空蒙著灰色的霧氣,太陽變成一個個模糊不清的光點。

若再下一場雨就好了。

蘇戚相信,不止是她,遠近的百姓都這麽想。

他們渴求著上蒼的垂憐,讓一年到頭的辛苦勞作有個結果。希望是最重要也最不值錢的東西,所以他們祈雨,求福,無論對象是神靈還是騙子。

蘇戚不想當個騙子。

但她現在需要完成湯縣令的條件,令刈城五日得雨,否則就會遭受牢獄之災。

她沒得選——表面似乎是這樣。

蘇戚的直覺一向很準。她認為,能不能求雨成功並非關鍵,弄清楚湯竇的意圖,投其所好才是重點。

湯竇想要什麽呢?

蘇戚閉目沈思。就第一印象而言,此人絕非信奉鬼神吉兇之人,看似一團和氣,卻藏不住眼底的算計。應當是個聰明人,最起碼比旁邊那個縣尉有腦子。

她把當初的對話重新過了一遍,睜眼坐起來,沖著角落的差役招手。

“你過來,與我說說話。”

……

第四天。

日頭高懸天空,大地蒸騰熱氣。

湯竇坐在花廳喝茶,一如既往和差役問話。

“今日他做什麽?”

“和昨天一樣,蔔算天象,與人閑聊。”

“聊何事?”

“春耕秋種,開市閉市,農戶的收成,城裏的買賣……問得很細,跑堂每月掙多少錢也問,卑職的月錢也問。”

湯竇忍不住笑了下,揮手把人打發回去了。

第五天。

天際生起雲樓,炎熱無風。

差役一進花廳,就開始稟告:“今日未再閑聊,只差人拿了一沓紙,一方墨,一卷旗。”

急著看熱鬧的縣尉嗤笑道:“這是要作法麽?”

湯竇很平靜:“且等著罷。”

一等,就等到了大晚上。

湯竇用過飯,整理形容,不緩不急走進庭院。蘇戚在空地擺了張桌子,手執羊毫寫寫畫畫,神情很是專註。

湯竇朝遠處看,一桿旗豎在院中,前後左右均無物什遮擋。

“魚錢啊,本官來看你了。”

蘇戚穩穩勾完最後一筆,方擡頭致意:“湯大人。”

她的臉色很平靜,沒有驚慌焦灼的情緒。青布棉袍,長身而立,端的是容姿出色,有如芝蘭玉樹。

湯竇很快回神,笑道:“五日之期已到,本官來問罪了。”

蘇戚搖頭,指了指天色:“還有一個時辰。”

五天都沒動靜,一個時辰有用麽?

湯竇笑了笑,也不在意蘇戚刻意的拖延,招呼差役搬來椅子,兩相對坐。

“你這畫的什麽?”

他隨口問道,拿過桌上的紙,當即楞住。

紙上有圖,線條簡單,旁批註釋字跡潦草,頗為狂放不羈。

蘇戚道:“先師常說,天命不可違。晴霜雨雪雹,是求不來的,只能看。看日月星辰,草木風水。”

她和巫夏學了很多。

“這五日的確無雨,我亦不會求雨。但我可以告訴大人,何時有雨,何時起風,荒田如何耕作,刈城如何變好。”蘇戚看著湯竇,“大人意下如何?”

湯竇勉強將視線從紙上挪開,極力忍著雙手的顫抖:“你先告訴本官,這些是什麽?”

蘇戚:“雲圖。時間倉促,有些東西記不清了,只寫了四十三張。”

所謂雲圖,是對天象雲彩進行勾勒,配以一定註釋,道明未來何時出現冰雹雨雪大風等情況。

算是樸素的天氣預報。

湯竇啞聲道:“記不清?什麽叫做記不清?”

蘇戚咧嘴,坦誠解釋:“這是賢人所著之物,我有幸看過,增補些批註罷了。原書遺失,大衍是沒有的,若大人能再給些時間,我將它校註完畢。”

湯竇小心翼翼翻了十幾頁,問:“此書何名?”

“白猿經。”

他默默記下,擡頭看向蘇戚:“你就是憑這本書,在棗村預言有雨?”

出乎意料的,蘇戚否認了。

“我看過很多書。”她說,“學過很多……原以為不重要或者用不上的東西。”

前世,現世,欒陵。

棋譜,經書,武功。

那些經歷填補了沈默的歲月,如今能學以致用,也算好事。

湯竇緊緊盯著蘇戚:“魚公子家在何處?師從何人?”

這是要問身份了。

蘇戚道:“我家住京城,師……在廟堂。”

其他的什麽也沒說。她不和湯竇交底,但需要讓湯竇知道,她並非隨意可欺之人。

“大人,該談正事了。”蘇戚微笑,雙手置於膝上,態度客氣而不顯倨傲。“方才我說過了,可以告訴大人何時有雨何時起風,荒田如何耕作,刈城如何變好。一兩場雨並不能治愈頑疾,我也不止會看雨。”

“子夜未過,如今尚有時間。”她看了看濃黑的天色,“來說說城外的荒田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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